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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 難以置信的真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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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已經死了一樣。我已經失去了再活下去的意義,我可以被任何一種小的恐懼擊倒,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別人,而是自己,是你完全不能控制的自己。

我從來沒有設想過在我未來的人生中將承受何等沈重的打擊。事實上,和很多人一樣,我認為自己無論如何不會是那個倒黴鬼,就像我認為五百萬的彩票也從來不會砸在我頭上一樣。但是那一天如果註定要來臨,它始終還是會在某個地方等著你的。

這個晚上,當張生一字一句地講出這一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時,我的雙手和雙腳忍不住地顫抖著,冰冷的感覺從身體深處一直散發到皮膚,然後凍結住,我早已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,也無法察覺呼吸的頻率。我連自己的嘴巴是張是合都不清楚。額頭是最冷的,眼前的景象變得十分虛幻。我的心裏不斷重覆著一個念頭:這是真的嗎?為什麽會這樣?

張生說,先從你的第一個問題開始回答起吧。

那天,我的確整個下午和整個晚上都和林子在一起。我先是在校門口的佐治城,下午6點左右接到林子的電話,並且在那裏等她。這期間,我給張生發了條短信,說我晚上要很晚才回來。之後我等到了林子,我和林子一起去了她舅舅家。

那麽,後來呢?

當我在淩晨1點回到家時,張生看見了我。

“與其說是看見了你,不如說是看見了一個魔鬼。”張生是這樣形容的。

那天晚上,我站在門外,的確把張生嚇了一跳。我的上衣有一攤血跡,手臂上也是。幸好夜已經很深了,路上沒什麽人,而且身上的大帆布背包遮住了一部分身體,看上去沒有那麽明顯,我才安然無恙地走了回來。我的眼神渙散,胳膊和腿上有很多泥土,頭發亂糟糟地束在腦後。更重要的是,我的手裏拿著一塊磚頭,磚頭上也全都是血。

張生看見這樣的我,差點叫出聲來。但是當他看到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門外,沒有任何反應時,他意識到,我可能正處於精神恍惚的狀態,也許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。於是他輕輕地拿掉我手中的磚頭,把我拉進屋裏,關上了門。我仍然沒有任何動作。於是,他幫我脫掉身上沾有血跡的衣服,拉著我進了衛生間,幫我把手上和胳膊上的血跡都清洗幹凈,接著扶我在沙發上躺下。

“你記得嗎?你醒來時,身上穿著的是睡衣。那就是我幫你穿上的。”他說。

後來,張生一直坐在我旁邊,確信我完全睡著了以後,冷靜地思考了一陣,最後決定,將這件事隱瞞下來。於是他倒了半杯水放在茶幾上,又把床上的床單偽造成我剛剛睡過的樣子。於是,當我醒來,發現自己穿著睡衣,接著又聽張生說,我根本就沒出過門,而是在床上睡了一覺時,很容易就相信了他的話。

“你之所以這樣做,”我的聲音顫抖著,“是因為……你懷疑我殺了林子?”

“不是懷疑。而是……”他悲哀地看著我,“你知道在你的身上,除了那件血衣和磚頭之外,還有什麽嗎?”

“什麽……”

“還有一個很大的帆布背包,裏面裝著衣服、零食,還有……張韶涵的海報。”

我的心臟仿佛被什麽重重地撞擊了一下。

“那是……林子的包。”

“是的,”張生看著我,“你給我發短信的時候曾經說過,你要陪林子一起去她舅舅家拿東西,而且,你出門時沒有帶背包,回來時卻拿著這樣一個……所以我很快就明白了,那一定是林子的背包……”

“而我……殺了林子……”

“不,你別這麽想!”張生急急地拉過我的手,“也許……也許是林子和你中途遭遇了什麽危險,你身上的血跡可能是和什麽人搏鬥時留下的,你逃出來了,而林子沒有逃出來……”

“你不要安慰我了……你也說過,我當時的眼神渙散,什麽也不知道……我很可能做了什麽可怕的事……”

“你聽我說完。”張生握緊我的手,“不管怎麽樣,現在沒有找到林子的下落,就不能亂想。”

“好吧,你說吧。”

再後來,張生考慮到,那件血衣、磚頭還有林子的東西都不能留在家裏,但是現在已經太晚了,何況我的精神很可能仍然處在不穩定的狀態,萬一醒來又去做了什麽事,而張生又不在家的話,那就糟糕了。所以張生把所有的東西都裝進一個塑料袋,然後放在床下。之後,就一直坐在旁邊假裝看書。後來我就醒了,並且真的以為我睡了一整晚。難怪那時我會覺得,睡了一個晚上,還是那麽累。

“接下來,該解釋你的第二個問題了。”張生說。

第二天,他等我出門上課去以後,將塑料袋從床底下拿出來。然後帶著這個塑料袋,在學校裏閑逛了一天,目的是尋找最合適的隱匿地點。最後,他決定埋在離東湖最近的那個山上。那座山,就是剛才我蹲坐在寢室門口時,背後的那座。天黑以後,張生帶著這堆東西,上了山,在他早已看中的地點,用鏟子挖了一個坑。將東西埋進去以後,鏟子也丟在了附近。

“這就是為什麽我的鞋上會沾滿了泥。當時我為了挖坑,還把背包放在地上過,因此背包上也沾有一些泥土,還有松樹的針葉,你知道的,我們學校的山上種的都是松樹。晚上我回來以後,以為你已經吃了安定,睡著了。我怕第二天你會奇怪,我鞋上怎麽有那麽多泥,不好解釋,所以在路上的時候,我就想好,回來的第一件事,就是把鞋刷幹凈。沒有想到……你還是發現了。”

“這就是……你要隱瞞我的事……”我看著天花板,喃喃地說,“我怎麽辦……我很可能殺了林子……”

“我本來想瞞著你。因為一是這件事根本還沒完全弄清楚,二是,如果你的……有一些什麽問題的話……也許告訴了你,會讓你的精神狀況變得更糟。所以我打算先瞞住你,然後找機會勸你去看一下醫生,等你完全好起來,再把這件事……或者,永遠不告訴你都行的……”

我從來沒有這樣絕望過。我努力告訴自己,要冷靜,要冷靜。但是很長的一段時間,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。直到,我突然想起……

“可是,我記得那天我穿的衣服,第二天還穿過啊。”

張生避開了我的眼神,半天也不說話。

“張生,你是不是還有什麽瞞著我?”我的心跳再次開始加速,“我是不是……還做了什麽事……”

“其實……你並不是從那一天開始,才有這個毛病的……”

“那是從……什麽時候……”

“你記得嗎,你曾經丟過一件衣服……”

啊,我猛然想起,我的確曾經丟過一件衣服。就是背後有一道長長的黑色劃痕的那件,我在東湖邊迷路的那天,回到家裏,曾經洗過它,之後,又把它晾在陽臺上,但是第二天,它已經不見了。我一直以為它是被風刮到什麽地方去了……

“那天我看見你穿著這件衣服回來,就知道,之前的那件衣服不是丟了,而是你……也許應該說是另一個你,早就把它藏了起來,至於藏在什麽地方,我也不知道,應該……不是在家裏。”

我沈默了一會。

“張生,你之所以會認為,是我早早地把衣服藏了起來,一定是你也曾經見過我做了什麽事,對不對?否則,你看見我穿著那件衣服,看著我拿著磚頭,渾身血跡,一定會感到驚訝,甚至可能會害怕,也許還會拼命地搖醒我,問我發生了什麽事。張生,你為什麽那麽冷靜?”

他也沈默了一會,然後,緩緩地點了點頭。

“是這樣的。”

“那麽……最早,你告訴我,最早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?”

“最早,從你的第一個噩夢開始。那不是一個噩夢,那是真的。”

我和張生搬進這個出租屋的一個多月後,一天,因為一件小事,我們吵架了,我一氣之下跑了出去,一直到很晚都沒有回來。張生有些擔心,於是就出去找我。他從湖邊村,沿著東湖邊一直走到我們寢室,後來又從教工食堂那條路繞回來,但是怎麽也找不到我。當他從教工食堂的岔路上,走到教師住宅區的時候,發現我正從大門外緩慢地走過來。他急忙跑到我面前,但發現我的眼神發直,看也不看他,就那樣搖搖晃晃地往家裏走。我的手上,拿著一個郵包。張生從我手裏把郵包拿走時,我也沒有任何反應。他看見那個郵包上,收件人寫的是我,於是明白了我是去了郵局。他問了一句,這是什麽東西?但我沒有回答他。他以為我還在生他的氣,就沒再說話,默默地跟在我旁邊,走回了家。

回到家裏,他發現我站在屋子中央,四處張望,似乎在找什麽東西。他想了想,把手裏的郵包又遞給我。我接到郵包,拆開,把郵包裏的東西拿出來,放到床底下,之後,便躺在床上睡著了。

第二天早上醒來,張生說,我好像完全不記得郵包的事了,此後也沒有再提過。第三天,床下的東西就不見了。

那個郵包裏……是什麽?

“是張韶涵的海報。”張生看著我說,“當時我還很奇怪,就算是你買來的,或者別人寄來的,那也應該貼在墻上,為什麽要放到床底下?那幾天我們正在生氣,也就不好問你。”

“那後來你為什麽不說?”

“我問過你一次的,你不記得了嗎?過了幾天以後,我問過一次,我說前幾天你的那個郵件到哪裏去了?你一臉驚訝地看著我,說,什麽郵件?於是我想,是不是你有什麽要瞞著我,所以故意不承認。或者,你也壓根忘了這件事情……我知道,短短幾天時間,就忘記一件事是不可能的。但是我又想,不就是一張海報嗎,我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會有多麽嚴重,所以也就沒放在心上。”

“你為什麽不提醒我,不說那天的真實情況呢?”

“那張海報已經不見了,我沒有可證明的東西,加上我們剛吵完架,我也不想火上澆油,又吵起來。而且,就從那天開始,你變得有些不對勁了。有幾次,我夜裏醒來,發現你站在陽臺上,一動不動地看著外面。我想,你可能是有夢游癥。按照你的性格,如果我對你說了,你可能會每天憂心忡忡,想著這件事情,搞不好會越來越嚴重。”

“好吧。那……我的噩夢……是怎麽回事?”

“那天半夜,我被你叫醒,你當時看上去情況很糟糕,臉上全都是汗,你說你剛剛做了一個噩夢。記得吧?”

“記得,那天晚上我就開始發燒,你連著照顧了我三天。”

“我白天出去上課,中午和晚上回來帶飯給你吃。就在你病快好了的最後一天中午,我回來的時候,發現你不在家裏。我想你可能是病好了,需要出去走走。但是整個下午你都沒有回來。”

“那天我的確是病好了,我去了寢室裏,還見到了於思和林子,和她們說了一下午的話。晚上我又回來了。”

“你記得你是幾點回來的嗎?”

“大概是晚飯的時候吧。”

“不,你是深夜10點半回來的。”

深夜10點半,張生正準備給我發短信,問我到哪裏去了,怎麽還不回來。這時,敲門聲響起了。他打開門,看見了我。

“那時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──這個世界上也許真的有‘行屍走肉’。你站在門口,一動不動地看著我……應該說是,死盯著我。然後,你開始笑起來。你知道那種笑嗎?就好像是……你剛剛生吞下了一個活人,然後想告訴我,那味道很好一樣,就是那種表情。我嚇了一跳,真的是膽戰心驚,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反應。後來,你直直地走進來,經過我的身邊時,還撞了我一下,力量很大。從前你撞我一下,絕不會那麽疼,好像你當時變了個人似的。你走進屋子裏,將手上的東西扔在地上。然後倒在沙發上,很快就睡著了。”

“我手裏是……”

“那個東西你也見過的。就是一截沾滿泥土的繩子,很陳舊。”

我想起來了,就是那天,我和張生準備去看防空洞的時候,曾經在陽臺上,打開櫃子找工具,那時我看見了這截繩子,是一根很粗的麻繩,上面沾滿了泥土。當時我還很奇怪,為什麽以前從來沒見過它。

“還有……”張生看看我,閉了閉眼睛,然後接著說道,“你的十根手指,每一個指甲縫裏面都是……都是血。我立刻想到海報的事情……我想,你大概在渾然不覺的情況下,做出了什麽事。後來,我查看了你的手機……我看到那天早上9點多的時候,你發出過一條短信,接收人是晶晶。短信的內容是,你說你搞到了張韶涵的珍藏限量版海報,讓她10點半在教工食堂的門口等你,而且,你特別囑咐了,不要告訴於思和林子。你的理由是,怕她們覺得你厚此薄彼。”

“於是……你刪了我的那條短信。”

張生點了點頭,“我不知道你做了些什麽。當時我想起了那張海報。它之前不是突然失蹤了嗎,怎麽又冒出來了?我隱隱約約覺得,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。加上那根繩子,還有你指甲裏的血……”

“但你怎麽能瞞著我!如果你早一天告訴我,也許後來就不會發生林子的事!我會把自己關起來,或者送到精神病院都好,你怎麽能這樣!”

“是我不對。我……當時也許是有點不知道怎麽辦好,只是想再等等看……”

“我完了!張生……怎麽辦……我很可能殺了晶晶,還有林子……我殺了她們,我是殺人犯……”

我再也忍不住,大聲哭喊著,眼淚不停地從眼眶裏湧出來。張生嘆了口氣,伸出手緊緊地把我摟在懷裏。

“沒事的,也許沒那麽嚴重,你別著急,事情可能不是那樣……就算……就算是那樣,現在也沒有關系了,我把那些東西都埋在山上了,就是有人發現,也不會找到你……沒事的……”

但我應該怎麽面對自己是殺人犯這個事實?我在心裏喊著,再也沒有力氣說一句話,只是不停地哭喊、戰栗。我難以想象那個場景。我是如何殺死晶晶,又是如何殺死林子的。那根繩子,那塊磚頭,我曾經怎麽使用它們?我的指甲是怎麽嵌入晶晶的皮膚,林子的血又是怎麽濺到我的衣服上面……

世界頓時變得昏天黑地。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已經死了一樣。我已經失去了再活下去的意義,我可以被任何一種小的恐懼擊倒,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別人,而是自己,是你完全不能控制的自己。我還會再殺人嗎?我會殺了於思嗎?我會……殺了張生嗎?想到這個,我就恨不得自己馬上死掉。也許我早就死了,只是行屍走肉一般活在世上,只是一具被我和另一個我控制的軀體。

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。哭到喉嚨幹了,嗓子也啞了,哭到兩只眼睛幾乎看不清東西,這才感到張生摟著我的手臂已經變得僵硬。我坐起來,看著他,他也看著我,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淒楚的表情。

“張生,”我說,“明天開始,我要去找晶晶和林子。”

“我已經找過了。”他說。

在我發現張生每天早出晚歸,並對他產生懷疑的時候,他實際上,正在到處尋找著他推斷中的晶晶和林子的屍體。那根沾滿泥土的繩子提醒他,這也許和山有關。這也是他願意陪我去防空洞的真實原因。他想到,也許我曾經用繩子將晶晶放下什麽洞裏,因而繩子上會沾滿泥土。

“我幾乎跑遍了學校裏的每一座山。那段時間,我基本上沒怎麽上課,每天白天都在學校裏走來走去。但是,我始終沒有發現什麽地方會有晶晶和林子的……屍體。其實,這反而讓我放心了。這也許能夠證明,真的沒發生什麽事情。”

“如果你真的那麽想,也就不會幫我掩埋那些東西了。”

張生低下頭默認。

“從明天開始,我們一起去找吧。如果找到了,我會去認罪。”

“如果沒找到呢?”

是啊,如果沒找到呢?我將一輩子活在不明真相的陰影中,還是……結束自己的生命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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